在河南中原大地的西南端,南阳老城向西二十里开外的地方,一片丘陵地高低起伏,人称十八里岗。连着更西的一片,东岗西河北靠山,中间夹个小平川。春天小山坡上整片的小麦随风摇摆,绿油油一片,到了夏天渐渐金黄,像是给大地镀了一层黄金,人们脸上丰收的笑容都被映照得更加光彩。秋天里一溜溜的玉米高粱节节拔高,宽大悠长的叶子微风下沙沙作响,时不时有野狼在田间穿梭而过,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在低洼山谷中,潦河水蜿蜒穿梭在两岸山岗之间,像一条玉带佩戴在这片肥沃美丽的土地上。山坡上或者山凹里,零零落落地坐落着一些村庄,坡上的村庄多称岗,谷里的村庄多称洼,也有大姓村庄,以姓命名,比如王村,李庄。
随着山坡而蜿蜒起伏的乡间公路像一张歪歪扭扭的蜘蛛网,路两旁郁郁葱葱的洋槐给行人提供了天然的遮凉蓬,这些公路连接着住在这里的人们,村落间婚丧嫁娶,亲朋往来,集会赶集。这张蜘蛛网也连接着外面的世界,人们可以跋涉进南阳城去买些不常用的东西,或者去城里的庙宇求佛祈福,拜神求雨。就这样,勤劳朴实的人们祖祖辈辈在这片土地上演着平静而安宁的生活,堪称一片世外桃园。
1937年的夏天,河东禇岗,常家老二德祥迎来了他们的第二个孩子,一个女孩。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也是个女孩,已经5岁了。虽然说农村人都更喜欢男孩子,不仅能为自己传宗接代,养老送终,关键是在十岁左右就可以当劳动力用了,不过常家老二倒是没想那么多,那时候没有计划生育的观念,人们讲求的是多子多福,一对夫妇一辈子生七八个孩子那是很正常的事情。这一胎是女孩,说不定下一个孩子就是男孩子了。再说女孩有女孩的好处,可以帮妈妈做家务带孩子,放牛割草。德祥的老婆刘氏玉珍是位实在厚道的农家妇女,不管是男孩女孩,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一样的疼爱。因为是家里的第二个丫头,所以大家就叫她“二丫*”。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逐鹿中原,方可鼎立天下,历代统治者皆认为把中原纳入版图的王朝才是中国的正统王朝,统称中原王朝。中原是中华文明的发祥地,也是兵家常征之地,而南阳又有着非常特殊的地理位置,是长江流域和黄淮流域的链接点,更为各方争夺的焦点。南阳地区不仅常常成为内战的战场,像三国里有名的“火烧新野”就发生在南阳城南三四十里的地方,在日军侵华时日军也对其虎视眈眈,想早日纳入日军控制领域而有利于他们的进一步内侵。所以这样一个看似安静富庶的世外桃源却常常逃不过战火的硝烟。
二丫出生的时候,抗日战争的枪声刚刚打响,在战火烧到自己身边之前,对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来说,除了各种名头的税赋更重了一些之外,还没有太大的影响。
这种相对的平静维持的时间并不长,1938年秋天,日军占领了信阳武汉后,开始准备进击南阳,试图打通由信阳经南阳至老河口西安的战略通道。1939年开始连续三年进犯南阳。
在这几年的国军与日军的拉锯战中,二丫还只是一个牙牙学语的小不点。手无村铁的村民们遇到全副武装的日军来袭,唯一能做的就是逃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少,保住性命成了头等重要的事情。一旦有日军要经过的消息快速传来,大家就相互招呼着,牵牛拉驴,拖家带口,往远离日本人的地方跑,等日军过去之后再回转家园。
经常是二丫的母亲刘氏一手牵着大丫,一手牵着牛,父亲德祥一条扁担挑俩筐,一头放一些干粮鸡鸭鹅,另一头的篮子里坐着二丫,随着大家庭里的其他人,一路急匆匆鹅啊咯咯地逃命去也。
就在这种动荡不安中,二丫渐渐长大。二丫五岁的时候,父母亲又为她添了一个妹妹。二丫也差不多从那时开始帮助家里干活,她主要的任务是照顾牛。当时还是地广人稀的年代,所以一家人可以耕种很多土地,或租或自有,牛成了不可或缺的劳动力。所以牛都是一家人需要优先照顾的对象,但是又不可能奢侈到派一个大劳动力来,所以照顾牛的任务一般就落在刚刚长大的孩子们身上,比如五六岁的二丫。
当时照顾牛的另一个任务是谨防自家的牛被中央军牵走了,驻扎在南阳的中央军为了解决后勤运输与建设防御工事的一系列问题,对当地居民不仅加重赋税多征粮,还拉壮丁,征牛车,这些军令又被层层加码传达下来,让一般的老百姓家庭苦不堪言。余粮已被征,再没了牛和牛车,自家的田地就来不及耕种收获,就完不成当年的赋税,一家老小都要饿肚子,迫于无奈,老百姓只能躲避,“跑牛”—牵着牛躲避搜査征牛的中央军。
一般早饭过后,二丫就开始忙乎,要么去放牛跑牛,要么背着大背篓到田野里去割草。她每天需要割两大背篓的青草来喂牛,不够数量的话,就会被大人用鞋底打屁股,打完还需要饿着肚子忍着疼去完成割草的任务。所以小小的年纪的二丫,就知道要卖力劳动,尽量做到不挨打不挨饿。
这年夏天的某一天,听说中央军又要来征牛,二丫像往常一样牵着牛,揣着个窝窝头,到潦河西岸去跑牛,顺便放牧。去的时候如往常一样河水浅浅,等天色渐晚要回家的时候,发现有了大麻烦。河水突然暴涨,看湍湍河水奔流而去,二丫有点无措。看着旁边一个父亲抱着自家的孩子淌水而过,二丫也试图牵着自家老牛淌过河,走到河中间的时候,河水猛然深了很多,她人小个子矮一下子就完全淹没于水中,慌乱扑腾中抓住了一直露着头的老牛的脖子,总算可以露头喘气了!迷迷糊糊中被老牛带上对岸,才发现自己的上衣已经被湍急的河水冲得无影无踪。这可怎么办?一个女孩子光着上身怎么走回家的十几里地?丢了衣服回家会不会挨打?心中的恐惧一阵阵涌上心头,二丫忍不住大哭起来。已经过了河的父女仨过来安慰她,并借给她一件外套,大姑娘终于有了遮羞的衣服,先不管会不会挨打了,回家再说吧。等回了家,她很奇怪父母也没打她。她当时不知道的是父母还在偷偷庆幸二丫没丢了性命,自家的牛也安全无虞,哪还舍得打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