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的食堂饭是很好的,大家都可以敞开肚皮吃。群众热情很高,这就是共产主义啊,想吃多少吃多少!熬的粥盛到碗里,中间可以竖一根筷子。大家都坚信这样的生活可以持续很长时间。大家的亩产都那么高,自己每天在地里劳心劳力产量也比不上人家的一点点,但是大家都是共产主义了,咱们的粮食不够吃,可以从高产地区拨粮食过来嘛。
到了59年,粮食已经出现不足的情况,这时候的粥别说竖筷子了,已经可以照见人影了,而且开始限制饭量,每人一碗。这么稀的饭,如何能吃饱?更别说毛头小伙子们和孩子们,总是吃不饱,大一点的还知道忍着,小一点的孩子就忍不住,饿得直哭。
当时远林还不到3岁,远林的小姑姑也才不到4岁,明华舍不得饿着孩子们,就把自己的稀汤汤喝了,稍微稠一点的让给孩子们,小姑姑也舍不得饿着小侄子,也让着远林,可是稀汤汤不顶饱,喝下去一会儿就又饿了,所以虽然大人们省着自己的口粮给孩子们,孩子们还是饿,饿,饿!
眼看着自己越来越瘦弱的身体也换不来孩子一顿饱饭,明华非常伤心。家里的老人也开始生病,明华更是忧心重重。这时候大郎天刚在部队已经服役3年,家属可以去探亲。明华决定带着饿坏了的孩子去看望丈夫,想跟丈夫商量一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
天刚所在的部队当时驻扎在锦州,需要坐火车到北京,然后再转另一趟火车到锦州。对于没有出过南阳的明华来说,倒是没什么太大的担忧,她从小就胆大心细,敢出远门,觉得这一次也就是跑得稍微远一点而已。
她带着孩子第一次坐火车,觉得火车上的乘务员真好,待她真亲热,知道她是第一次出门,还是军属,非常照顾。到了北京在换车的空档,在乘务员的建议下明华还带孩子去了一下天安门,进人民大会堂参观了一下,对平滑如镜的大理石地面如今还记忆犹新。
天刚服役的是空军的飞行大队,在水路空三军里面伙食是最好的,天刚吃的军官灶更是好,一般士兵还吃的是高粱米掺白面,军官灶是大米白面馒头各种蔬菜肉类。本来就英俊的天刚有了这么好的营养,穿上军装更是风流倜傥。天刚看着媳妇瘦弱的身体心疼,看到从未谋面的儿子瘦小的身体更是心疼。远林与妈妈在部队里过了两周非常幸福的生活,不仅吃得饱穿的暖,还去参观了战斗机,看着自己的爸爸伟岸的身姿钻进飞机,飞上蓝天,眼睛里充满了对父亲的崇拜。等爸爸落地下机,抱起他来,那更是骄傲顿生:这是我爸爸!我爸爸是个英雄!
当时天刚四年的服役生涯即将结束,他面临着两种选择:复员回家还是转成志愿兵。探亲而来的明华再次做起了说客,以自己家乡的经历,一路的见闻和将来的前景说服了天刚转为志愿兵:家里没吃的没喝的,回去一起饿死,在部队吃好的穿好的,不仅能顾着自己,还有钱顾着大家。
可惜美好的生活很快就结束了。明华带着孩子跟天刚挥手再见,再次回到了家乡,同大家一起继续忍饥挨饿。
当时不仅孩子们饿,大人们更饿,因为大人们吃完了饭还需要去干活。大家去劳动都是咬紧牙关坚持下来的,可这种有气无力的劳动没能带来高产,59年的秋季收成也不怎么样,很快粮食就吃完了,大家期望的其他兄弟省份的援助也成为泡影,大家真的都没余粮,为了度过荒年,食堂的大锅里的粥更是清澈见底了。
党中央有些领导认为没粮食吃是因为粮食是被贪污浪费了,所以60年的时候发起了三反运动和整风整社运动,反贪污,反浪费,反官僚。
南阳县委统一部署,安排工作组进村,首先是层层召开各类群众大会进行动员发动,反复宣传再一次整风整社的目的和要求,明确宣示“坏人坏事扳不倒、意见 提不完、贫农不当家作主、生产生活搞不好坚决不撤走”的原则和决心。随后采取大会与小会相结合、正面讲政策与具体揭发问题相结合、召开座谈会与深入群众做 思想工作相结合、领导宣讲政策与组织群众逐条讨论相结合、不断评比站队抓落后与分工包干进行民主补课相结合的办法,使农村全体成年人接受系统深刻的教育。 同时也注意从群众反映强烈的公共食堂问题入手,派出专人坐镇各个食堂,狠抓伙食管理,集中解决烧柴、吃菜和吃粮标准等具体问题,以保证群众不饿肚子,使大 部分人能够有体力参加运动。
基于工作组对当时农村形势的不 正确判断或者说是过于严重的估计,并没有从“左”的体制和大政方针等根本问题上引导群众查找大刮“五风”的根源,而是以“左”反“左”,片面强调个人责 任。认为“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运动中出现的“刮五风”、社员生活困难、发生人口非正常死亡及一些干部作风粗暴、打骂体罚群众等问题,都是因为“民主革命 不彻底”,是坏人掌权或者是阶级敌人篡夺了基层领导权造成的。因而又象土改时打倒地主分田地一样,运动一开始就层层发动群众诉苦,从“查历史出身”、“破 坏实事”、“与坏人关系”、“群众反映”等等方面来揭发所谓“钉子”(指坏人)的罪行。反而又造成了一批冤假错案,弄得普通民众人心慌慌。
三反也没能反出更多的粮食来,没能阻止大家继续饿肚子。这时候体弱多病或者上了年纪的人就开始出现浮肿。县委号召组织群众“寸土不让闲,每人1分(土地)菜,保证100颗瓜,实行瓜菜代”来进行救急渡荒、保人保畜。可惜瓜菜的生长速度依旧赶不上大家的需求,到了60年下半年,明华的奶奶和公公也双双病倒,一个个显得很胖的样子,却虚弱无力连路都走不动。婆婆跟明华商量:看样子这俩都熬不过去了,要不要让天刚回来一下?
明华去城里给丈夫发了一封电报:父奶均病危,速归。
收到电报的天刚火速回来了,知道家里缺吃的,别的没带,就拎了一大麻袋的面包。回到家,看到浮肿地如此厉害的两个人,不仅热泪盈眶。在天天有面包吃的情况下,两个人渐渐恢复了活力,又活过来了。
当时一家人都还住在临村吃大锅饭,家里多了一个人,却没能多一份饭。就这样大家你几口我几口地匀给天刚半碗饭。本来天刚请了20天的假,看自己拖累了大家,而且病重的两位亲人也缓过来了,他在呆了10天之后就回部队去了。
61年初,大食堂实在没的吃了,只好解散,各村村民回到自己的村庄。
大锅饭解散了,大家照样没吃的。为了生存,大家到田野里挖野菜,扒树皮,熬树根,一切能裹腹的东西都被抢劫一空。
散了大食堂回归了自己的“小”家庭,为了自己的生存,家庭内部为了争夺有限的资源,各种矛盾也是此起彼伏,嫌弃这个挣工分少,嫌弃那个吃得多,虽然每家都被安排了一小块借种土地,但在粮食没有收获之前,自家人也开始了内部的弱肉强食。
61年秋天,赵家奶奶没能熬过饥荒,入秋的时候过世了,天刚没能回家奔丧,腊月里请了一个月的假回乡探亲,可是他在家住的不到20天的时间里,父母兄弟天天跟他抱怨他媳妇挣工分少,一人霸占两碗饭,有钱不给大家花,似乎完全忘了其中一小碗是给孩子的,也忘了偷偷买吃的所需的钱是哪里来的了,天刚心里更清楚自己老婆手里有没有钱。天刚不知道拿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怎么办,干脆一走了事,眼不见心不烦。
他走了,却留下了种子,明华竟然怀孕了,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自己已经瘦得不成样子,这样还能怀孕?!
那几年饿死无数人,“食堂饭,两年半,吃上三年没人烟。” 后来被称为“三年自然灾害”。老一辈提起那几年就觉得太苦了,明华有时候回忆起来,会说“吃食堂,三年自然灾害那几年”如何如何苦,“差一点被饿死”,当问及她还记不记得是啥自然灾害的时候,水灾,旱灾,蝗灾,火灾? 她会回答“我也不清楚,大家都是这么称呼这几年的,好像没你说的那几种灾吧”。